夢中每迷還鄉(xiāng)路，愈知晚途念桑梓。清明小長假，決定回老家看看。汽車疾馳在高速公路上，一路煙雨，一路春光，兩個半小時就到老家了。
暮春的江漢平原，鶯飛草長，姹紫嫣紅，到處散發(fā)著泥土的芬芳。一眼望不到邊的，是田野里青青的麥苗，或是成片的油菜花。小河的水滿了，河邊的草綠了，一片萬物復(fù)蘇的景象，田野里偶爾能見到幾個農(nóng)民在勞作。或是幾頭水牛點綴其中。路旁樹發(fā)了新葉，樹梢上偶能見到鳥兒用枯枝搭建的鳥巢，不遠處一排農(nóng)舍上空飄蕩著一縷縷炊煙，裊裊炊煙掩映下的，就是兒時的村莊。
感覺用那句“湖廣熟，天下足”來形容老家“監(jiān)收漁稻之利”，還是遠不夠的，童年的故鄉(xiāng)，是細雨的小鎮(zhèn)，是稻香千里的沃野，是煙波的湖區(qū)，是綠荷紅菱，是水美魚肥，是蘇維埃革命老區(qū)......
每次游歷江浙一帶的水鄉(xiāng)古鎮(zhèn)，總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，在我們的江漢平原，難得有一個這樣的古鎮(zhèn)：穿鎮(zhèn)而過的狹窄河道，一座座雕刻精細的石拱橋，傍河而居的居民，居民樓底下就是水，石階的埠頭從房屋一級級伸出來，女人正在埠頭上浣洗，而離她們只有幾尺遠的烏蓬船上正升起一縷縷白白的炊煙。我的童年就是在這漿聲燈影煙雨迷蒙的水鄉(xiāng)度過的。
我的老家，至今還保留著古老的明清建筑，灰墻黛瓦，石板小街，雕花木床、方桌茶幾、應(yīng)有盡有，讓人喜出望外！小時候生活在這樣的明窗凈幾中，“門泊東吳萬里船，窗含西嶺千秋雪”這樣的詩句不吟自會。屋后大都有一片竹林，村旁交錯幾條小河，甚至院內(nèi)都有一口井，生活其間，微波不興，榮辱不驚，平和安寧。特適合養(yǎng)老，這也是爸爸不愿意留在宜昌與我同住的原因。小鎮(zhèn)街市間的隱蔽，可以把日子過得十分舒適，讓生命熨貼在既清凈又方便的角落。“小橋流水人家”那是多少人追求的最高境界?。∈翘諟Y明未曾見過的桃花源。
其實小鎮(zhèn)不大，不用多久就能從小鎮(zhèn)的一頭走到另一頭。相傳伍子胥、陳友諒、賀龍歷代英雄事跡均在小鎮(zhèn)留芳傳世，更留有柳直荀一些先烈的熱血，“我失驕楊君失柳”，小鎮(zhèn)從遠古走來，很久以前就有村民建宅居住，聚成村莊，至明清已是頗具規(guī)模的城鎮(zhèn)了。如今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對象與愛國主義教育基地。歲月流逝，百年千年，小鎮(zhèn)穿越歷朝歷代的時光，而今猶如一方古玉，更顯得剔透玲瓏、空靈雋永。
小時候老家陸路交通不便，小鎮(zhèn)水網(wǎng)交錯，河道縱橫。幾乎每個生產(chǎn)隊都有一條小船，父親常要我坐在船艙里，在吱呀的漿聲中去小鎮(zhèn)“紅瓦倉庫”賣糧。小街傍河，人家依水，此景此情，只怕是惟有畫中才能見著了。有河便有魚，有河便有蝦，每年春夏之交，故鄉(xiāng)的溝渠水田，到處都可捉到小龍蝦，被送到城里人的餐桌上，叫做油燜大蝦，味道煞是鮮美。
風(fēng)到這里就是粘，雨到了這里纏成線。薄暮初降，故鄉(xiāng)的小鎮(zhèn)，靜靜的，仿佛成了一幅黑白水墨畫，白灰的水、灰白的墻、淺黑的樹、深黑的瓦，或濃或淡或深或淺或遠或近，變化無窮，晨嵐曉霧，夜風(fēng)星月，莫不入曲，曲曲動人心弦。也許有一天你也踏上這片土地，看那門環(huán)染銅綠，看那南方煙雨的小巷，看那搖曳的烏篷船，看那彎彎的小橋。在潑墨山水畫里，只是沒了童年的阿嬌與丁香一樣的姑娘。
其實，人對故鄉(xiāng)，感情是難以割斷的，而且會越來越縈繞在意識的深處，形成割舍不斷的一種情愫。近年來村里人全都出去打工去了，也添了不少新丁，迎面走過來的，老人呼叫“九成”兒童敬稱“五爺”，陌生而熟悉。路上遇見不少年輕人，居然也認不出我了。讓我頓有“少小離家老大回，鄉(xiāng)音無改鬢毛衰。兒童相見不相識，笑問客從何處來”的感覺。也有出去多年不回的，屋頂上的炊煙不見了，灶下做飯的人也早已不在。老屋頂上長著幾蓬衰草，破漏不堪；村人都指點著說：“這一家人都到外面去了，不再回來了。” 聽說主人對這房子不拆，也不賣，聽其自然，倒了再說。看來，他對這幾間破房，還是有感情的。
那年我離開老家，是到外地去求學(xué)，一個16歲的少年從此離開生養(yǎng)的故鄉(xiāng)，因為忙于學(xué)習(xí)與工作，很少回老家。每次回家，爸爸總是提前守在村頭等我；每次離家，送我的父母總是一步三回頭，送別的場景烙印在心里，遠行的兒肩上的背包沉沉的，裝滿媽媽的牽掛，車子開出很遠，回頭定能看見媽媽還站在路邊，手抹淚花，風(fēng)中飛舞著她的白發(fā)。
如今我回到老家，天空一直飄著小雨，這應(yīng)景的清明小雨，讓我心情特別沉重。我最親愛的媽媽離開我們已經(jīng)6年了，家里灶前空空的，房頂沒有兒時的炊煙，再也聽不到媽媽的聲音。老屋后面的小河邊，一方矮矮的墳?zāi)?，我在外頭，母親在里頭，余光中筆下最傷感的鄉(xiāng)愁，是母子陰陽永隔。媽媽靜若幽蘭 ，安息在這里，靜觀人世間四季輪回?；秀敝形矣忠姷剿⑿χ鴮ξ艺f話，溫暖的手輕輕的撫過我濕潤的臉頰。
二爺與嬸嬸，已是白發(fā)古稀之年，自從媽媽去世后，我每次回家總是客氣的招待我，像媽媽一樣，叮囑我以后?；丶?，就直接回她家，讓我重溫了媽媽的味道，那么親切，那么溫暖。歲月是一個比魔鬼還可怕的東西，它收刮了我的童年，搶走了我的青春，昔日的小小追風(fēng)少年，也不再在田野上飛馳。業(yè)已步入中年。
嘉華村，是我無法接受的新村名，離家30多年，滄桑巨變，連原來的村名也消失了。蒼穹下，展現(xiàn)在我眼前的是一個社會主義新農(nóng)村，村間道路硬化了，不再有泥濘；自來水通了，不再用挑水吃；網(wǎng)絡(luò)wifi通了，不再用搗弄房頂?shù)碾娨曁炀€。農(nóng)村的生活狀況正在逐步改善。天道酬勤，老天已賜予我們太多的東西，彌足珍貴，我們除了感恩只有珍惜。
又見炊煙升起，兒時的景象歷歷在目，三十多年彈指一揮間。總讓我感慨世事變幻如白云蒼狗。遙遠的路程昨日的夢，以及遠去的笑聲，走過很多路，常在外面闖，再次見面已不再是舊日熟悉的你我。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。太多，太多。